100个邪邪的小故事:进击的肥肉

主持人正在宣布,我得了冠军。不止是冠军,还有最佳微笑小姐、完美身材小姐、最具魅力小姐……
这是没什么悬念的事。看看那个亚军,不化妆估计她自己都不敢出门;更不用提那个季军,不知道砸了多少钱才让所有评委都瞎了眼睛;台上剩下的那些妖魔鬼怪,我连看她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一堆奖杯递到我手里,真够沉的。上届的冠军正把桂冠戴在我头上。她下手真重啊,我的眼角都被她扯到太阳穴去了,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保持微笑。嗯,我肌肉都有点儿抽筋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她,皮肤又油又浮粉,眼角细密的皱纹笑起来那么明显。据说她也不过比我大三岁,唉,女人老得真是快啊!
亚军过来拥抱我了。这么浓的香水味,难道是在掩饰什么?啊,那个丑八怪季军也来了——等等,她要干什么?
季军冲着我冲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推得倒退好几步,失去了重心。我伸手去抓,只抓到空荡荡的舞台背景布。那么大一块布,被我拉了下来。我跟那些又脏又重的布一起掉到舞台后面去了。
坠落的过程大概也就不到一秒。头部最先接触地面,我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嘭”!然后是一声闷闷的“噗”,随后我的身体也落了地。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时候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以应付肯定会接踵而至的闪光灯,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只蛋里,周围都是白白软软的东西——难道我已经投胎转世了?上辈子我可是个大美女,怎么会投胎成卵生动物呢?我可没干什么缺德事儿啊!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响了起来。紧接着,一群人冲了过来。是医生们,个个都穿着白大褂。这样看来,我还活着?
为首的那个大胖子大夫,把手轻放在“蛋壳”上面,只听“滴滴滴”三声,蛋壳的上半部分就折叠起来了。
他问我:“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我仔细想了想:“我叫……我叫……赵……赵玉凤。”
他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突然欢呼一声:“奇迹啊!终于有个没失忆的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群人都欢呼起来,还互相击掌,就差拥抱了——等等,有什么似乎不太对劲——这些大夫是不是都有点儿太胖了?
不是说医生是最注重健康的人吗?看他们的体重,起码都在两百斤以上。
为首那个大夫又问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
我看了看窗外,太阳正在落下,一片火红的晚霞。我试探着问:六七点吧?
他们都笑了起来。为首的那个人说:“算了,还是我告诉你吧,赵玉凤。现在是2327年,你已经沉睡了整整三百年了!”
——等等,这肯定是什么整人节目!前几天我还看到一个人整蛊他的酒鬼朋友,说他醉了好几十年,还找人来扮演他已经长大的孩子,摄像机就在偷偷地拍下他彻底崩溃后失态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连忙调整自己的表情,想让镜头里的自己看起来状态更好一些——别看我只有十八岁,我可是从八岁就开始登台了!肯定是我获奖后,电视台想出来的宣传手段。等等——获奖,我好像是被季军给推下了舞台……
我受伤了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我一声尖叫,坐了起来。大胖子们被我吓得集体后退好几步。还好,我看见了自己的双腿,齐全完整,还是那么纤细、那么修长。左脚、右脚,所有的脚趾头都能动!
我长吁一口气,迈开腿就准备下床。突然,一阵头重脚轻,我又跌回了那个“蛋”里。
为首的连忙扶住我,他说:“你躺了太久,得慢慢活动。太久不动,肌肉还是很脆弱的,千万不要猛地用力。”
我看着他,演得真像。好吧,我就配合你们一把!
胖子们又围了过来。他们说,我在受伤后变成了植物人,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年。后来,“蛹”发明了,我的母亲幸运地为我争取到了首批试用资格,我就被冷冻在“蛹”里面了,直到现在。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是昏过去了一夜,对吧?”
为首的说:“很不幸,你确实已经睡了三百年。”
我环视四周:“我妈妈呢?她怎么还没来?”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为首的说道:“很不幸,你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们不是在整蛊我?没有人拿别人父母开玩笑的。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是被一种无法形容是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包围着。不管我怎么变换姿势,那东西都牢牢地保护这我,但又不会让我有一点被束缚的感觉——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2017年的科技水平。
我一阵心悸——难道,我真的睡了几百年?
两天后,我终于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
据说当年是一位叫刘洽的科学家,研究出的这种“蛹”。首批受试的有一百个植物人,而我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可是后来,这位刘科学家改变了研究方向,这项研究一直没有再深入进行,只是“蛹”被保留了下来。
刘洽临终时,曾说过,三百年后,“蛹”对生命体的修复就会完成。最近,果然已经有不少植物人苏醒了,可是,他们统统失去了记忆。而我,是唯一一个还拥有被修复前记忆的人。
我已经完全相信了他们的话,因为我已经能在医院里扶着墙到处走走了。我见到的人,除了那几个失忆了的幸运儿,无一例外地都是大胖子。
我的主治大夫,也就是之前那个大胖子,他叫于大海。他对我解释自己的名字,他说:“鱼能长多大,取决于它生活的水域。所以,我希望生活在大海里,我希望自己能再重上几公斤。”
我问:“为什么呢?”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老婆跟我分居了,因为我太瘦了,她觉得丢人!”
我看着他t恤下面那打了三层褶子的肚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时代,胖子比瘦子更受欢迎。我不明白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食物很充足,社会稳定……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以我勉强及格的文化课水平——毕竟我是个艺术生——我记得只有唐朝是以胖为美的,杨贵妃就是个大胖子。那时候是因为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很苦,大家都很瘦。那时候胖的人当然说明他或者她的生活环境优越。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对吧?所以大家都想找个胖老婆,跟现在找个款婆没什么区别。
于大夫让我运动下肌肉,我就跑到健身房去。这个所谓的健身房,跟我之前天天在里面挥汗如雨的那种,可一点都不一样。里面只有一张张床,躺上去,固定好四肢,床就会动起来,帮助你运动。完全是一种被动的运动。
于大夫说:“能量很珍贵,长到身上的每一克脂肪,都不能让它再流失!”
我对着更衣间的镜子,看着自己的身体。这是一具躺了十年但依然完美的身体,高耸的、纤细的、圆润的,都是三百年前那个时代完美身材的教科书。按年龄算,我已经28岁了。可是,我的状态好极了,我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
但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我不止一次听到胖妞们窃窃私语:
“天哪,她就像个骷髅!”
“就是的,骨头的轮廓都能看出来!”
“还有还有啊,腰那么细,丑死了!”
我想跟她们理论理论,可是这些胖妞,每个人都有我的两倍体重,有些甚至达到了我三倍的体重。跟她们正面冲突,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看看她们崇拜的那些明星,一个个都肥得流油,还在那里搔首弄姿!我一阵恶心。
于大夫说,上面已经下了命令,说我有珍贵的科研价值,给他拨了款,还给他拨了个专家小组,专门用来为我调养身体。
刚听到这个消息,我挺高兴的。可是我听了他们的调养计划,吓了个半死——他们要在三个月内,让我的体重翻倍。于大夫说:“不然就来不及了,冬天要来了。”
他们让我每天一定要吃六顿饭,睡满十个小时。再看看他们让我吃的东西:蛋糕、点心、肥肉,还有被当做主食的“刘氏棒”。最后这个东西,据说就是那个救了我性命的、半路转行的刘科学家发明的。
不过,这种事难不倒我。他们盯着我吃下去之后就走了,我马上跑到洗手间,扣着喉咙吐了出来。一连三个月都是这样。他们奇怪极了,为什么我这么吃都胖不起来?最后只能归咎于“蛹”的设计缺陷。
催吐,我早不是个新手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三百多年前,也曾胖到两百斤。
我在八岁登台的时候,还是个漂亮的小胖妞。可是等我到了十岁,就比我现在还要重几十斤了。体重问题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才彻底解决。
那个时代的审美,和今天是截然不同的。女孩子体重过了三位数,就没有什么出路了。
为了减肥,我尝试过太多。挨饿,饿到晕倒;跑步、跑到脱力;吃药,拉到脱水……我甚至尝试过抽脂手术,不过这些只要一停下来,我的体重就开始报复性地反弹。
最后,我发现还是催吐最方便。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吃东西,但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怎么吐出来。终于,我拥有了完美身材。虽然我一年才来两三次月经,大夫告诫我说,我可能会永远失去生育能力。但是,为了美,一切都值得。
那天早上,于大夫来看我,神情凝重。他说:“冬天来了,我们要“进去”了。你这体重离达标还差得太远,肯定不能‘进去’,唉,你该怎么办呢?”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什么叫‘进去’?”
他就领我去看,人们是怎么“进去”的。听他讲完,看着人们一个个进了一种跟我那个“蛹”差不多的蛋形物——“冬眠蛋”之后,我彻底傻了。
于大夫说,2027年以后,地球突然提前迎来了一个小冰川期,比科学家们预测得要早了几百年。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还是伟大的刘科学家,火速发明了冬眠蛋,来帮助人们度过动辄零下七八十度的极端天气。于是,人类开始冬眠,这个习惯到今天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一开始,还有不少人死在了冬眠蛋里。后来人们发现,死的都是那些脂肪含量太低的人,身体的储备不足以应对整个冬眠期的能量需求。人们渐渐开始在冬眠期来临之前,拼命储存脂肪。慢慢地,整个社会就有了一种自发的脂肪崇拜。
我还在目瞪口呆中,于大夫就钻进了他办公室的冬眠蛋。我看着他合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我在外面使劲儿摇晃那个蛋,里面纹丝不动。
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说,他们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三套备用空调系统,可是让我不要报太大希望,因为极端低温下,空调基本都会罢工。他还把医院的“刘氏棒”仓库的钥匙给了我。
冬天果然来了。我穿着最新科技面料的保暖衣,躲在最新科技的杯子里,可还是瑟瑟发抖。整个医院除了我没有一个活人了。不,应该说除了我没有一个醒着的人了。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温度计已经被冻住了。冻住的那个地方,显示的温度是零下五十八度。不过我相信,实际的数据绝对大于这个数值。
我摔了那个有办公室主任风格的温度计,然后哆哆嗦嗦地跑到仓库去取“刘氏棒”,再回到我的病房。那段路,就像跋涉在北极的雪原,每次回来,我的脚趾头都要很久才能恢复知觉。
于大夫说过,“刘氏棒”的能量值相当高,每100g高达26857卡路里。的确,我吃一口基本一整天就都没有饿的感觉了。
这东西的味道其实相当好,但我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每次吃到味道还不错的东西,就会有深深的罪恶感。这种纯生理的感觉,在三百年后还是如此根深蒂固。
十几天过去了,我快要被冻死了。我的脚趾头,已经变成了黑色,一点知觉也没有了。每天我拖着它们去取能量棒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总是走着走着就会摔倒。
后来,我终于学聪明了。我用担架车给自己拉了满满一车能量棒,倒在病房的角落里。
我不想死。于大夫说过,小冰川期的极端气温,在这几年已经初现端倪。近十年都没有报道过醒着度过冬天的幸存者事件了。
怎么才能不死?我是知道的。是带着我的完美身材死去,还是让自己变成大胖子,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我流着泪开始啃“刘氏棒”。
那个晚上,我啃了十根,第二天早上,我的体重增加了五公斤。
十一天后,我的体重已经达到了进入冬眠蛋的最低要求。我终于也“进去”了。原来里面这么温暖,这么柔软,这么让人——昏昏欲睡。
醒来时,又是很多人围着我。于大夫还是站在最前面,他告诉我,冬天已经过去了,我因为晚“进去”了将近一个月,所以“苏醒”的时间,也相应地推迟了。
给我送饭的小护士,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然后怔住了。她说:“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之前你真是太瘦了,眼睛大得可怕,脸上全是骨头。现在这样子多可爱啊!”
我发现人们对我的态度都在变化。很多人都说,我快要化茧成蝶了。电视台来采访我,很多仰慕者送来鲜花。
深夜,我站在镜子前面,仔仔细细地欣赏着我的新身体。
我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个时代的审美了,毕竟我才28岁,我的人生还很长。
上次电视台来录制节目的导演,已经暗示过了,他们台里那个收视率最高的节目,还缺一个主持人,我要是再胖个几十斤,就完美了。
我偷偷地拿出了两根“刘氏棒”,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