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邪邪的小故事:逆鳞

膀胱快爆炸了!
小咪的手还在我的大腿上摩挲,并且在试探地向着近心端移动。这姑娘的嘴巴也在我耳边喷着热气,说什么要跟我拼到地老天荒。恍然间我以为她在跟我山盟海誓,眼泪都快下来了。但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一个男人跟一个才认识不到几个小时的陪酒女之间的。
小咪,这姑娘就毁在她这个轻飘飘的名字上了,就像我总在关键时刻被膀胱拖后腿。不过也难怪,面前的茶几上,一片花花绿绿,到底有多少个空酒瓶我已经数不清楚了。我血液内的酒精含量肯定超过了80毫克/100毫升,这是醉驾的判定标准,也就是说,不躺上五六个小时,我很难清醒过来。
不过,买醉不就是为了醉吗?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晃到洗手间的。一通释放后,脑子似乎清醒了不少。洗手间,大概是整个会所灯光最明亮的地方了。我洗了把脸,一边抽出纸巾擦着水,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家会所的服务很不上路,洗手间连个伺候递纸的小白脸都没有。
突然,我感到身后似乎有着轻微的呼吸声,回过头,却空空荡荡,只有一排小便池列队一样站得笔直。再仔细听听,呼吸声虽然轻,那种熟悉的鼻息却听得真真切切。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关上门,“啪”的一声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双手向墙角探去,破除了那个简单的障眼法后,一个不知是醉倒还是晕倒的陌生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靠着墙,一脸一身的呕吐物。神识已经涣散,只有一层薄薄的来自潜意识的结界保护着他。
我伸出一根手指,捅破了那结界。浓烈的酸馊气味顿时扑面而来,我的鼻子一阵松动,渐渐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水泥森林的味道,而是海盐的味道中,又混杂了狂风骤雨的危险气息——他的确是我的同类。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我希望看到又不想看到的东西,就在他的胸口,巴掌大一片的逆鳞。这种可怕的东西,在化为人形的时候,也不能消褪。
在我胸口,也有着这种该死的东西,不过仅有一片而已。像地上这位仁兄这般壮观的逆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忍不住数了数,至少三位数了。
逆鳞,只有在与凡人交合后,才会出现。不能触碰,因为一碰就会一直疼到心里去。这东西大模大样地长在胸口,从此再也不能拥任何人入怀。
据说这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而释放的古老诅咒,每一个小血海的子民终其一生都受到它的约束。如果身上有了逆鳞,那么婚姻大事不免要受到牵连,因为没人愿意把身家清白的女儿嫁给这样的家伙。
我的手掌悬在他的头顶有几分钟时间,他就出了一头酒汗,那味道真是难以形容。不过,他的酒倒是醒了大半。见到我,他笑了。说道:“原来是你,多谢了!”
我仔仔细细看了看他,虽然秽物几乎糊满了他的脸,可我还是能很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他。我问道:“你是……”
他已经扑在了洗手台上面,呕吐的声音让我也不禁开始反胃。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开了门,也扑向了洗手台。一个胖子进来了,又马上捂着嘴巴退了出去。
终于,我们都吐空了肠胃。即使化为人形,我们的消化系统也没有跟着变化,幽门和回盲瓣这种结构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进化方面的落后,我们的族类很少有中毒而亡的,就是得益于这种能把前一天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的本领。当然,形状质地什么的就不过多讨论了。
他嘴角一歪,说:“我是……雪童,我知道你认不出我了!呵,世界真小,真没想到……在这凡人的地界还能碰到你!”
雪童!我的思绪瞬间飘回好多年前。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没有了那个轻狂少年的模样。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离开小血海的时候,扬起下巴对所有人说“你们都是畜生,我要到一个不沾血腥味儿的地方去”时的样子。
小血海不在三山五岳之内,连山海经上都找不到它的踪迹。这地方其实并不大,比一山之隔的大血海要小很多。
海水的颜色是鲜红的,这得归咎于海底那种奇怪的小章鱼。它们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在我的族人来到这里之前,它们曾是不折不扣的统治者,墨汁和毒性强烈的触足是它们无往不利的武器。
作为统治者的它们,除了卯足了劲儿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了,比如藏身之地。
在被我的族人追杀的时候,它们的最后一招就是喷出墨汁。这墨汁的颜色很是奇怪,喷出来时是黑色的,扩散开来后,是一种淡淡的灰,就算过上几个世纪都无法彻底消散。可是,一旦这墨汁的主人失去了生命,它曾经在水中留下的墨迹就会变成浓艳的红色。
据说我们这一族是几百年前来到这里的,之前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营生,就无从考据了。我们没有史官,也就没有历史,最老的族人口中讲述的,就是我们唯一能知道的历史。
但是他们不喜欢讲述,他们只喜欢日复一日地漂在海面上,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看上去好像早已作古。他们的短角已经变成了灰白色,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他们的鳞片也失去了银白的光泽,变得死气沉沉。他们的尾部已经开始腐烂,而这就是死亡的号角,没有一个族人能够幸免。
我们的样貌,很难描述清楚。凡人的世界里,没有范本。我们自称亚龙,这两个字意味深长,饱含智慧。有点儿偶像崇拜的意思,又有点儿自谦,甚至还有点狼子野心。
我们的真身,与被我们戏称为“表兄”的龙很是神似,只是没有角,尾巴也秃了一些。我们个顶个都是游水的好手,速度要高于凡人的所有水上交通工具。
成年之前,小血海是我全部的世界。那时化为人形是一件极为消耗体力的事,维持一天的变化后,就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将养身体。只有跟着三叔远行的时候,我才会偶尔变化,平时我总是待在海里快乐地甩着尾巴。
小时候,我的体色是一种透明的白,这在我们的族类中也是罕有的。我在接近猎物的时候,根本不会被发现。这很让我赢得了一些名头儿,也让我为年少轻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不知道我们来自何方,因为我们是不需要历史的族类,我们也不考虑将来,在小血海里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丝毫波澜。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来就翻着肚皮晒太阳,暴风雨来临时就跟着起哄。有些家伙号称能够行云布雨,可我不会,我只会在月光黯淡的夜晚化为人形,然后去凡人的世界游荡。
去……做一些事。
小童说:“你不会又是来……”
我打断他,“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行吗?”
他说:“是谁?这里的女孩子我都很熟,是香香?小咪?还是辣椒?”
我望着他的眼睛,他那母鸡护雏一样的眼神刺痛了我。回忆像病毒一样,迅速侵占了我的思维。
我们第一次来到这个凡人的花花世界时,还都是幼年。我长他一岁,他清脆的童音总是不停喊:“小鱼!三叔!等等我!”一边迈着他的小短腿儿追上来。
我走在他前面,三叔走在我前面。第一次出远门,这是一种成年的仪式。虽然我们的样子还不过是幼童,可是心智已经完全成熟了。
三叔刻意放缓了步子,他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我们这一族,化为人形时,个个都是俊男靓女,这其实也是一种生存手段,毕竟在凡人的世界,以貌取人的家伙占了绝大多数。
沿着下血海通往陆地的那条小路,我们走了三天三夜。穿过了一小片森林,又穿过很大的草原,终于,一户人家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有房子,有炊烟。三叔和我加快了步伐,可是,走了一会儿,发现,小童不见了。
我们找了半天,三叔拨开齐他的腰深、没过我头顶的草丛,只见小童跟一个小女孩蹲在里面。那女孩头顶梳着两个黄黄软软的发髻,看上去跟小童差不多大。他们背对着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躲起来的样子。
三叔看了一会儿他们,叹息了一声,说:“出来吧。”
小童只好拉着小女孩钻了出来。他说:“三叔,不要……”
话音未落,三叔口中已经唾出一团粘液,正飞进小女孩的喉咙,结结实实堵在了那里。小女孩没来得及发出的哭叫彻底被堵住了。这是三叔的绝技,他说这叫涎技,如果我们想学,等合适的时候,他会倾囊相授。
三叔抱起了小女孩,不顾她的踢打,我们开始往回走。可是没走两步,就看到一群人远远走过来。
到今天我还记得,那是个送亲的队伍,四个人抬着小小的喜轿,还有四个吹打手和一个老嬷嬷跟着。我们躲了起来,看着他们走过去。
可是,那个老嬷嬷突然内急,径直向着我们藏身的草丛奔来。她走得很急,因此张大了嘴喘息着。三叔瞅准时机,见她走进了草丛,口中马上飞出一团粘液,径直堵住了她的喉咙,她顿时双手掐住脖子倒在地上。
抬轿子的后生都是规矩人,虽然听到了响动,可是没人往我们这边看。
几天后,我们带着那老嬷嬷和小女孩回到了小血海。老嬷嬷挣扎得实在厉害,三叔只好打晕了她,一路扛了回来。小女孩倒像是吓傻了一样,我背着她,一路上她连挣扎都没有,只是在快要掉下去时,用力往上爬一下。
回到家,我们才发现,老嬷嬷已经断了气。三叔捶胸顿足——死了,就只能卖个肉价了。他改变了计划,决定不去大血海了,因为肉有了异味就卖不出去了。他派人去摇动村口那口大钟,三短一长,是大销价的信号。
不一会儿,族人们都聚在了村口。三叔扛着那老嬷嬷,把她放在我们家的肉案上,族人们窃窃私语。
三叔坚持了半个钟头,没人愿意整个儿买走那老嬷嬷。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刀子,把她肢解成了巴掌大小的带骨肉。族人们终于围了过来,主妇们挑挑拣拣,不到几分钟就抢购一空。
那小女孩,三叔没舍得卖。他说,要用她来给我和小童“补一补”。女孩被他关了起来,从此我们的饭桌上总多了一碗汤。
汤的颜色是赤红的,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此地的井水也受到了小章鱼的荼毒,汤里面有一种暗红色的块状物,入口滑腻,很像豆腐。三婶说,那是从大血海的集市买来的昂贵食材,小孩子吃了,会长得很快。于是,我和小童总争着吃。
私下里,小童问我:“小鱼哥,你知道那个小丫头到哪里去了吗?”
我知道,她被关在地窖里,每天用催血汤喂养着,那汤就是我端去的。可是我说:“肯定被卖掉了!”
他叹息了一声,说:“都是我的错!唉,其实你们都没看见她!我要是不跟着她躲起来,她一定不会遭这横祸!唉,我还说过要护着她呢!”
我诧异地说:“小童,你怎么这么心慈手软?那小丫头不过是个凡人,她能来这小血海,那是她的福气!”
他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了我片刻,突然冲出去呕吐起来。
从此,他再没喝过那汤。三叔开导他:“虽然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不是我们的族类。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寿不过百,却要用十几年的时间才能让心智开蒙。她也不会腾挪变化,她是‘低等’的族类。”
可是小童说:“可她会说话,她和我们说着一样的话。”
我说:“那又如何?她只是个低贱的凡人。”
小童深深看了我一眼,他问三叔:“如果凡人真的那么低贱,我们为什么要修成人形?又为什么要离开小血海住到岸上来?”
三叔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
那小丫头一直支撑了三个多月,催血汤终于催尽了她的血。那是个深夜,三叔急匆匆摇醒我,说晚了就可惜了。我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小童,就跟着他跑到地窖,那小丫头已面如金纸。三叔递给我一把刀,说:“快,剖出她的心!”
年少的我,根本没有多想。在多次观摩了三叔的手艺后,我的心思只放在该如何下刀上面,我希望自己的手艺能得到三叔的肯定。
我的刀插入了小丫头的骨缝儿,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三叔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的刀子开始在她稚嫩的骨骼和肌腱间穿梭,手法灵活自如。不知何时,她的心脏已被我捧在手中。小小一颗,还在有力地收缩着。
终于,我的牙齿跟那些顽强的肌肉搏斗起来。
三叔在一旁教我怎么“化”掉那些生猛的生命之力。他说,这一颗小小的东西,能让我增长至少一年的功力。
半个钟头后,我回到房间,小童的睡姿都没有改变。我蹑手蹑脚地躺下,突然他在黑暗中问我:“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血腥气?”
我没说话。
他又说:“是小慧的味道。”
我问:“谁?谁是小慧?”
他仰起头,仿佛在嗅着什么。片刻后,他说:“是小慧,她被你们关起来做饭了吧,所以饭菜里总有她的味道。可是今天,这味道不一样,这血里面有她的挣扎。”
我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刚刚吃掉的,微咸略腥的东西,它不是我印象中的珍贵食材,它有了名字,它是“小慧的心”。我说:“你……她……她有名字?”小童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他说:“她当然有名字……你杀了她?”
我说:“小童,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杀小慧,她是被卖掉了。”
小童说:“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我们又跟着三叔去打了几次猎,每次,小童都像个透明人一样,飘飘忽忽地跟在后面,再失魂落魄地回来。我们家是族里的猎人,我们只捕猎一种货物——凡人。
能做猎人的,必须有点“特别”的本领。三叔的绝活儿是涎技,小童有着惊人的嗅觉,能闻出凡人的七情六欲来。可是我,还没有任何潜能冒出头儿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知道自己有什么绝活儿了,我是个出色的骗子。
我对小童说:“我就是心烦,来散散心。你怎么……怎么长得完全不像了?”
他嘴一歪——我终于发现,他这是在笑,他说:“相由心生。”
我终于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他穿着紧身的白色裤子,面料是亮闪闪的,衬衫的颜色是一种灰粉色,他的头发油光锃亮。我说:“你……你这是……”
他低下头系上了衬衫的扣子,把那些逆鳞都遮挡了起来。他说:“你肯定觉得我混得很惨吧?”
我不知道谁更惨一些,我们最后一次结伴上路,是三叔下了通牒,说如果小童再空手而归,就会被他逐出小血海。
在路上我们吵了一架,因为他邀请我跟他一起远走高飞。
他说:“小鱼,我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从此不再回来。”
我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比小血海更好。”
他说:“任何别的地方,都比这里好。别的地方也许也有一些坏事发生,但那都是悄悄发生的,小血海的罪恶,太明晃晃了。”
我说:“你不会又要跟我说你的‘凡人平等论’了吧?”
他看了我半晌,说:“在小血海,最不应该当猎人的,就是你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先答应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我说:“嗯。”
他说:“你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我说:“我不可能跟你走的,你不忍心动手,我来,我会让你在三叔那里交差的!”
他苦笑道:“三叔?三叔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是故意的……说不定,三婶也有份。”
我停下来,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说:“你的生母,是个凡人。”
犹如五雷轰顶,我一阵眩晕,“你胡说!”
他说:“我亲口听见三叔和三婶议论这件事,他们说你没有绝活儿就是因为身上流着一半凡人的血。”
我说:“证据呢?你是为了让我跟你走,编出来的!”
他说:“是我亲口听三叔说的。”
我说:“你骗人!”
可是我的脑筋一下子混乱起来,我确实没有绝活儿,而且我的真身是半透明的,这一切都不正常。难道小童说的是真的?
我们走了很久,走到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城市,遇见了一个叫小慧的姑娘。其实不是我们见到了她,而是有人喊她的名字,不巧被我们听到了。我的心一阵猛跳,回头看小童,他的脸煞白。
那个被叫做小慧,五官也很像之前那个小慧的姑娘,正迎着我们跑过来。我们忘了让开,两人都被她撞得东倒西歪,我们俩愣住了很久。
小童想追上去,我拦住了他。我说:“那不是小慧。”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很想告诉他,小慧已经死了,可是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我只好说:“小慧的年纪要比她大很多,你知道,小血海的时间,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小童说:“也许她一直待在小血海,才逃了出来呢?”
我费了好几斤口水,也说服不了他,只好跟着他去找。可是,这一耽搁,小慧早没影了。
后来,小童嗅着她的味道找了好几天,气味一度中断,几次找错路,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门脸,没有招牌,里面透出粉红色的光。在那门脸的左边,是一个游戏机房,右边是一个修表店。站在门脸下面,粉红色的光笼罩了我们。
那门上装着毛玻璃,却只有中间一段是毛的。里面坐着好几个女孩子,她们在沙发上歪成各种姿势。那毛玻璃正好遮挡了她们穿衣服的所有部分,视觉效果很是“有意思”。
这个不是小慧的“小慧”,也坐在那里,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别的女孩子都在读杂志,在用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只有她,眼睛望着门口,可眼神早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突然拉开毛玻璃门,吓了我们一跳。沙发上的女孩子们都动了起来,我们被裹了进去。
只有小慧,没动,也没看我们一眼。
中年妇人问我们希望谁服务,我和小童同时指向了小慧。其他几个女孩子发出了不满的嘘声,可小慧就像没听见一样。
中年妇人说:“小慧只按摩,不X油。”
类似的故事,三叔酒醉的时候曾经讲过,可他讲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听懂。所以,对中年妇人的话,我们也是似懂非懂,我们还是指着她。
中年妇人说:“她比较贵,你们有钱吗?”
小童傻傻地拿出一大摞票子来,其他女孩子又发出了一些声音。
后来小慧带着我们到了二楼,原来这地方还有二楼,只是迷宫一样,很不好走。门关上了,屋里只有一张床,我们只好都坐在床上。
小童问她:“你是小慧吗?”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我……我叫娇娇!”
我说:“我明明听到有人叫你小慧的啊?”
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大哥,你认识我表姐?”
我摇摇头。
小慧说:“你能救救我吗?我是被人骗来的!”
我问:“怎么救你?”
小慧说:“带我走!”
后来我们救走了小慧。她的故事平平无奇,只是千千万万被表姐表哥骗到陌生城市的女孩子中,很不起眼的一个。我们被中年妇人的手下追杀了好几条街,最后还是我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才得以脱身。
小慧领着我们去了另一个城市,在大巴上,我跟她并排坐着,小童坐在后面。她的衣服领口很低,有些白花花的东西随着汽车的晃动也在晃动着。我的心里也有个地方晃动起来。
小童在确定她不是那个小慧之后,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有小慧在,小童也没有办法再劝我跟他走,只好呼呼大睡起来。
小慧,凡人女孩,很美,爱笑的女孩,她是我许许多多的第一次。
车开了很久,我睡着了,小慧也睡着了。我们醒来后,发现小童不见了,他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我。
我领着小慧,在陌生的城市里转悠了一个多月。
我让小慧走,可她不走。她说,我去哪她就去哪,因为这世界虽然大,已经没有她能去的地方了——我说过,我是个出色的骗子,最会骗取女人的心。她的话还是让我心里一动。
我们本来住大通铺,可是被查了之后,我们就去了一个小旅馆。我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吃着滚烫的盒饭。那盒饭刚做出来,一些重油的菜烫的饭盒都起了皱。
有个晚上,我们一起倒在了床上。一切都不是那么美好,没有一样跟三叔说过的那些故事能对上号。我很后悔,压在小慧身上时,就开始后悔了。
第二天早上,一阵剧痛袭击了我的心口。我低头,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有我的小手指大小,是一颗鳞片。一个倒着长的鳞片,直直地插在皮肤上,根部很粗壮。我试着用手触摸了一下,疼得差点晕过去。
小慧也醒了,她也发现了这奇怪的东西。她说:“原来你长白疕(bǐ
)了,这东西会传染的。”
我问:“什么?”
小慧说:“就是一种皮肤病。”
我放下心来,对她说:“你给我拔掉!'
小慧的手触到了那鳞片,强烈得不太真实的痛感传来。她开始用力,我疼得眼前冒星。
再醒来时,那东西已经被放在了床头柜上。
可是,第二天它又长了出来。
几个月后,我跟小慧弹尽粮绝了。我们流落到了一个废弃的桥洞下面,跟很多面目不清的人挤在一起取暖。
桥洞的一角,有个人终日躺着,人们说他得了病,小慧让我离他远一些。
过了一个星期,我才无意中看到了他的脸——他是小童。
后来我带着小童和小慧,历尽艰辛回了小血海。最艰难的时刻,小慧也曾背着小童走过很长一段路。
小慧一到小血海就被看管起来。我恳求三叔不要卖掉她,三叔却说:“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我说:“这是小童的猎物,要怎么处置,按规矩是要他发话的!”
三叔看了我半晌,说:“没想到我的小鱼也会有不听话的那天!”
我看着三叔,想问问他,我的生母到底是谁,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童还在昏迷中。
半夜,我守在他床边。我已经守了很多天,累到了极点。所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幻。
他醒来了,坐起身来,对我说:“你不该带小慧回来。”又说“你的味道很奇怪”。
我睁开眼睛,黑暗中,他目光炯炯。他突然伸出手,解开了我的衣襟。我心口的逆鳞暴露出来,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说:“三叔说过多少遍的话,你怎么不听?”
我说:“什么话?”
他说:“不要跟凡人交合,你这是跟小慧?”
我点了点头,这下,我才把逆鳞这件事彻底弄清楚。三叔的性教育实在太隐晦,不适合我这样只会直来直去想事情的家伙。
他说:“这下你完蛋了!”
我问:“这东西要怎么才能弄掉?”
他说:“不可能弄掉,这是诅咒。”
原来,三叔已经给我许下了大血海一户人家的女儿。
我问:“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他说:“三叔和三婶在我床边说的,他们一直以为我还没醒过来。”
我又问他:“你为什么要装作没醒过来?”
他说:“我不发话,他们就不能卖掉小慧!”
小慧!第二天,我偷偷跑去看她。她和之前所有的猎物一样,被关在地窖的一个小牢房里。只是,这回我没有钥匙了。我和她隔着门说话。她说,小童每天晚上都会去陪她说一会儿话。
我苦笑起来,在我守在他床边的时候,他却偷偷跑掉了。
三个月过去了,小童还没“醒过来”。三叔说:“按照规矩,猎物的主人不管是病了死了,不能发话,这猎物就由主人的长辈做主了。”
我刚要说什么,三叔又说:“小鱼,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我这么张罗,都是为了你的事。这凡人就是聘礼了,三叔给你娶了大血海顶标志的一个姑娘,你见到她,就会满意了。”
我最后一次去看小慧,她却不再柔声细语。她说:“我已经知道了,婚礼是有祭水礼的,你得脱衣服!到时,你的逆鳞,大家都会看到!”
我已经为这件事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小童告诉了她?
可是我没有娶到那个姑娘,因为我的聘礼失踪了。
那天,小童突然醒了。醒来后,他性情大变,见人就骂,三叔和三婶说他是被迷了心窍。可是他大闹了一通后,站在村口我们家的肉案上,说:“你们都是畜生,我要到一个不沾血腥味儿的地方去!”
三叔气得脸通红,看热闹的族人们也都想要冲上去打他。可三叔拦住了,他对小童说:“你不要后悔!你走了就再也不许回来!”
小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热闹的人们散去了,三叔回到屋里,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跑到地窖去,空空荡荡,小慧不见了。
后来,三叔又张罗着要给我娶另外一个姑娘。也是大血海的好人家出身,也要一个凡人当聘礼。
我没管,我在抓紧时间干着另一件事——弄清楚我的身世。
我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小慧时的情景,半夜,一泡尿憋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发现小童不见了。我走到院子里,正看到小童搀扶着小慧从地窖里出来。
小童对我说:“你若还念着这么多年咱俩的情谊,就什么也别说。”
我看着他指给小慧离开的路,小慧走得那么快,可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们回到屋里,躺下,一夜无话。
小童没有告诉过我,他要走。
他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跟那些老得正在死去的族人一起漂在海上,他们想起来了,就告诉我一句。他们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些陈年旧事。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小血海,这么多年再没回去过。因为,在我出生后,族人们还是不接受我的母亲,他们驱逐了她。而我最亲的人,我的三叔,支开我的父亲,偷偷卖掉了我刚生产过的母亲。
父亲赶去大血海去救她,去了,就再没回来。快死的族人说,他肯定早就死了。他们说这是小血海最大的丑闻,大家都绝口不提。我问他们,我父亲的名字,还有他的长相,可是他们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我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三叔。他的惊异不像是装出来的,他问我:“是谁?是谁捏造了这么恶毒的谣言?”
我选择在深夜离开,离开前,我割破自己的手指,让血滴在手心里,又把七滴眼泪也滴在上面,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在小血海里洗净了手。离开时整个小血海寂静得像一个死城。
我跑到遇见小慧的城市里,待了下来。我开始观察,那些凡人都是怎么生活的,然后有样学样起来。
这个会所,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些年,我赚了很多钱,因为我是个出色的骗子。我干了很多坏事,但都比不上我对曾经的两个小慧做的那么坏。这样一比较,骗起人来,我就心安理得了。
小童揪住了我的领子,他问:“你到底看上了谁?我警告你!你不许碰她们!”
我说:“我不骗你,我就是来买醉的,我早就不当猎人了。”
小童说:“你胡说!”
正在这时,小咪推开男厕的门,走了进来。她笑着问我:“老板,你没事吧?不会是吐了吧?”
我笑了笑,还没说话,小童就对她说:“你走!这人刚放出来,危险得很,别招惹他!”
小咪的手捂住了嘴巴,也捂住了那声尖叫,她倒着退了出去。
小童说:“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就别想再干坏事!”
我苦笑一声,解开了胸前的扣子。那片逆鳞,孤零零地立在我的心口。
小童松开了我,他后退好几步,靠在了墙上。
我问:“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嘴角一歪:“做什么?什么事让人开心,我就做什么!”他扒开衣服,指着胸口对我说:“看到了吗?我让这么多人快乐过,我……值了!”
我跟着小童回到了他的“家”,那是个很简陋的地方,跟他的一身光鲜亮丽简直格格不入。
一进门,一股恶臭飘来。等我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我终于发现,屋里那张小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老得超出了我对凡人寿命的认知。老太太见到我,咧嘴一笑,说:“我又尿床啦!”
我看着小童,他熟悉地为老太太清理、擦洗,再换上纸尿裤。他对我说:“你别怕,她已经不认识人了!”
然后,他揽过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小慧真乖啊,今天一点儿都没弄到床上……”
我问他:“这是……小慧?”
他说:“凡人总是老得很快的,怎么,你怕了?“
我张口结舌。
他说:“那年在草地上,我第一次见到小慧,就告诉过她,我会一辈子护着她。”
我说:“小童,她真的不是你那个小慧!”
这时老太太开口说:“小慧的家,在大草原上。有我爹、还有我娘……”
我的每一根头发都直竖了起来,在被三叔关起来之后,小慧反反复复问我,关于另一个小慧的事。她问了太多遍,让我心生厌烦。原来,她竟然骗了小童这么多年!不,她连自己都骗过了,谎话说得太多,原来真的自己也会相信。
小童拍着老太太的背,老太太渐渐睡着了。我看了他们好一阵,正要走,小童说:“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问:“什么事?”
他说:“我回了小血海一次,可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族人、村庄,还有山后面的大血海,都变成了废墟。”
我说:“废墟?景色怎么样?”
他说:“小鱼,他们是你的三叔和三婶!他们养大了你!你心里恨,为什么不跟我一样一走了之?”
我说:“如果我的生母真是个凡人,那么他们都是凶手,谁也跑不了;如果你骗我,那他们喝了我的血,也根本不会发生任何事。我只是想知道,到底谁在说谎!”
我说着,眼前浮现出那个最老的族人,他翻着肚皮漂在海面上。他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喷出腐朽的气息。
他对我说:“亚龙是不会被毒死的,可只有一样例外,现在也没谁知道了——凡人的血,混了我们的血,诞下的杂种,那血,就有了剧毒,用特殊的法子施了咒,一滴,就能毒死千千万万!”
千千万万罪恶的生灵。
小童问:“你在想什么?你身上有那么浓的仇恨的味道。”
我说:“哪里有什么小血海,又哪里有什么大血海呢?”
小童愣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太被吵醒了,她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声那么突兀,声音稚嫩得失了真,好像很多年前听到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