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邪邪的小故事:城北徐公翩翩来
这年头说起“见网友”恐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特别是去见一个名字叫“城北徐公”的网友。小玉问,你就没先跟他视频一下?我白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我们这是灵魂的碰撞,长相什么的全是浮云。
这么说着,可见到徐公我还是吓了一跳。我问他:你恐怕得有两米高吧?他笑了,伸手打掉我帽子上的雪——这动作我怎么都觉得像跟自己的宠物互动。
我说:你这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他说:我住在城北,姓徐,又是公的,怎么就不符实了呢?
我笑弯了腰。
他又说:娜娜,你不是说想吃烤鱼吗?走吧。
——我的网名叫弥涅耳瓦,复古吧?这么有格调的名字,他一查,是雅典娜的意思,然后我就被叫成“娜娜”了,这个徐公真是够土的!
没等我细想,已经坐在了暖烘烘的烤鱼店里。一恍惚,热腾腾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香草拿铁,正是我的最爱。再一恍惚,香喷喷的烤鱼已经在跟我的味蕾亲密接触了。
徐公庞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卡座里,不考虑身高,他确实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
我们最初是在一个文学论坛上认识的。那时的我,刚离了婚,又辞了职,正在过人生迟到十年的“间隔年”。百无聊赖中,我发了个帖子,打擂台对对子。帖子一发,闲散人士们都涌了进来,可是慢慢儿地,我出的对子就没什么人能对上了,帖子也沉了。
过了小半年,我想起来那帖子,再去翻,发现每个对子都被人对了出来,没错,那人就是徐公。
后来就加了微信,天南海北地聊——一直用文字,都没有语音过——不过,徐公的声音出乎我意料地好听。我不出声,是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我曾经在这个城市里主持
深夜的电台节目三年之久,现在偶尔打车,我一说话,还有老司机能马上听出来,连我离婚都知道,死活不要我的车费。可是,徐公这么浑厚磁性的声音为什么也躲起来呢?
这个问题他眨了半天眼,才说,文字比声音纯粹,更直击灵魂。
面对一桌狼藉的鱼骨头,谈灵魂真是有点不合时宜。我们很快换了话题,又聊得热火朝天了。我发现从文字切换到面对面的交谈,并没有影响我和徐公交流的流畅度,甚至可以说是更进一步了,因为除了声音,我们还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还有面部表情。
后来又约了几次。开始是一两个星期一次,后来两三天一次,再后来我们就天天见面了。他开着一辆小车子,每次都从城北风尘仆仆地过来。小玉得了他一包又一包零食,说,哪天你要是不要他了,记得转让给我——于是她被我打得直求饶。
过了些日子,我和徐公去了西安。从古城到西安,我们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不是买不起飞机票——离婚时我分到了前夫大半的财产,不过那完全是他出轨应付的代价;而徐公开着一个小文化公司,不算日进斗金也算很过得去——我们就是单纯地有火车情结。时值淡季,火车上没有几个人,然而阳光好得不得了。我们从卧铺转移到小桌边,两个人都用额头顶在车窗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火车那不变的“哐当哐当”的节奏。笑得一塌糊涂。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在浴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出来看到穿着白睡袍的徐公已经躺在了床上,更是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好在一切都很好。很唯美。
第二天我们去看华清池——居然那么小!又吃了羊肉泡馍——又烫又油腻!街道上人山人海,只有个大学的风景还不错,一层厚厚的雪盖在仿古的飞檐斗拱上,颇有些仙风道骨。
黄昏时分,徐公在雪地里叫我,我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地上一圈蜡烛围出大大的心形,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徐公拿着一大把玫瑰花,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当时没怎么细想,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想来想去,我转身跑掉了。一直到坐在了返程的飞机上,我的心还是砰砰直跳。
我曾经跟他说过,结婚这种事,一辈子一次就够了。我历来奉行体验论的人生观,认为人生就是一个游乐场,有限的时间里,要多玩几个项目才不亏。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项目是代指男人吗?我就笑出了眼泪——难道这些话他全忘了?
不过把他一个人丢在西安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他还道歉说自己太心急了。很快我跟他又恢复了天天见面。
那天我在房间里大扫除——小玉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他来了,拎着一颗巨大的榴莲,自己去厨房找刀子开壳了。我喊,给小玉留一半啊,他探出头来,说,小玉能吃得了一半?我说,你让她放开量,她能吃一整个。
下一秒,他就把我的大乌龟从缸里拿了出来。
你干嘛?我问。
你说它能吃一整个榴莲?徐公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是说小玉,不是说我的乌龟。我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的乌龟不是叫小玉?他好像比我更莫名其妙。
等小玉回来,我告诉她,你说她是乌龟。看她打不打你?我笑道——他的幽默感有时我真的跟不上趟。
娜娜!徐公忽然捉住我的手腕,他说,我觉得你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总说小玉,小玉到底是不是你的乌龟?
我被他彻底弄糊涂了。互相解释了半天,他还是非说经常跟他打照面的小玉,一直被他以为是我的大乌龟。于是我们坐在房间里等——等小玉回来——可是真奇怪了,小玉那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打她的手机也关机。
徐公上班走了有半个小时,门一响,小玉回来了,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一问,说是同事聚餐在KTV喝多了,手机也没电了,同事扶到她家里去睡了。我跟小玉说了徐公一直当她是乌龟,她说再见到他一定让他好看。
不过小玉没时间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她接了一个电话,就开始气急败坏地收拾着行李——她被经理抓了壮丁,马上得去出个长差。
这下可好,晚上徐公来了,尽情地胡说八道起来,非说小玉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气得不轻,回他说,要想象我不会想象一个翩翩佳公子啊,想象一个女的出来,有什么用?为了证明小玉真的存在——真没想到我会干这种荒诞的事——我拿银行卡撬开了她的门。
小玉的床,小玉的化妆台,小玉的衣柜。还有小玉的内衣裤呢,要不要看一看?我问他。
徐公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他用两只手指在桌子上划过,举到我面前:你看这灰尘都这么厚了,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吗?
她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回答。我已经被他这种执着弄得要发疯了。见我生了气,他连忙又哄又劝。
再没有提这件事。我琢磨着该重新找个工作了,给电台的老同事打电话,却没有一个接的。真是人走茶凉,也罢,我决定不在广电圈子找工作了,换个环境——生活就是要多体验啊!可是徐公劝我再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再说。被他一说,我又懒散起来。
过小年那天,徐公来找我,还带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挺面熟。
徐公把我安安稳稳按在客厅的沙发上,跟我说:娜娜,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了千万不要激动。
不待我答话,那中年男问我:还认得我吗?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真的有些面熟,但是仔细一想又没了头绪。我客客气气地问:请问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古城第二人民医院。他说。
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古城二院,是我们市里的精神病院,大家开玩笑,经常提到这个地方。
——章小雨!那中年男突然叫我的名字——好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我心中一动——好像有点想起来了,这人是个大夫,而我是去找他看过病。刚离婚的时候,我有点儿钻牛角尖。吃了他的药,好多了。
想起来了吗?中年男期待地问。
您是高主任吧?我说,您的药真不错,妙手回春,我已经完全好了!我冲他竖着大拇指。
可是,高主任和徐公听了,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徐公挪了挪身子,紧紧抱着我。
高主任说,章小雨,你的病没有好,现在还重了。
徐公说:不过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他抚着我的头发,我被他的手带起的静电弄得心烦意乱。
徐公和高主任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他们还是要告诉我没有小玉这个人,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说:等着,我现在就给小玉打电话,拨通了让她跟你们说话。不料电话打过去,小玉又关机了。
高主任拿走我的手机,摆弄了一会儿,让我再拨。这次电话打出去,手机分屏了,一边显示我在给小玉打电话,另一边显示“章小雨”在给我打电话。什么情况?我半天反应不过来。
高主任说:小玉就是你自己啊,章小雨!你是双卡双待手机吧?她的号码就是你自己的另一个号!
我什么时候又办了一个号?我仔细回忆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一闪而逝。我极力回忆着我和小玉是怎么认识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他们继续说:我在二院住了几个月院,有天趁人不备跑了出来。
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我是从二楼一个厕所的窗口跳了下来,还好正跳在雨后的软泥地里,只弄了一身污泥。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又想不起来了。
他们接着说:我之所以住院,是因为我前夫出轨被我发现了,我自杀未遂——被我爸救下来了。
——等等!别说了!我吼道,同时感觉无数记忆正争先恐后涌入我的脑海——然后我爸犯了心脏病,没抢救过来。再然后,我在《小雨夜话》里播出了一篇指名道姓写给我前夫的文章,全城哗然。再再然后电台辞退了我。再再再然后——
我越来越害怕,浑身抖个不停,指甲都扎进了掌心——电光火石间,我就回忆起了让我痛彻心扉的一切。
——啊!我撕心裂肺地吼着,我好不容易忘了,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两个人按住我,我使劲挣扎。最后的记忆是徐公满眼的泪,都滴到了我嘴里——又咸又苦。
醒来时一张陌生的脸对着我,脸的主人非说他是徐公。声音倒是一样,可是,他跟我记忆里的徐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个子目测跟我差不多高,五官有些奶油,不过论气质,倒真有几分“城北徐公”的风采!
见我不信,这人拿出了他的身份证。见鬼了——他的身份证我看过无数次,上面那个人明明不长这样!可是名字和号码都一模一样,难道我真的病得不轻?
徐公陪着我住进了二院。加护病房。
窗外有零零星星的爆竹声——过年了。
我吃了药,枕着徐公的胳膊又沉沉睡去。徐公唱着歌哄着我,声音又低沉又充满颗粒感,好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