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邪邪的小故事:零日

半个世纪过去了,一些应该被铭记的,却已了然无痕。我是记者李慕阳,我采访了几位经历过“零日”事件的老人,想用他们的经历,去拼凑出那个某些人试图掩盖的真相。
——题记
采访人物一:孤寡老人李铁勺
你想听过去的事儿?你想听,我还不一定想说呢!
哎呀呀,你看你这孩子客气的,来就来呗,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想听什么?
“零日”的事儿啊?那可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唉,说实话啊,那年以后,我这日子总过得像做梦一样!
那个夏天,我被炒了鱿鱼,永远被炒了鱿鱼,因为世界上,再没厨师这个行当了。以后我干的活儿,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唉,也不单是我一个人,我们整个酒楼——酒楼啊,就是以前还需要吃饭才能活着的时候,把各种植物啊、动物啊,用火弄熟了让你放进嘴里,咽下去——唉,不管你们年轻人怎么说,我还是喜欢那个年代啊——我们酒楼的所有人都失业了。
我这个二厨、只拿鼻孔看人的大厨王大肥、配菜的几个我永远把名字和人对不上号的大婶,再到那堆叽叽喳喳的端菜小姑娘们,统统都失业了。
为什么啊?就因为“零日”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就是2017年的6月18日。是个晴天,挺热的。其实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有些人传得很邪乎,说他们看到神了啊,看到外星人了啊,一点儿凭据也没有。
那天那事儿就是在正午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的。大中午的,是我们后厨最忙的时候,我手里铲子不停,还排了十几个菜。
外面突然特别亮,让我控制不住地闭上眼睛了。那种亮光是白花花的,也就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吧。当时我正在炒青椒肉丝,刚把火引到锅里,就见窗户外面亮得刺眼,我不由自主地就闭了眼睛。
王大肥在我旁边,也看到了。他大喊一声:糟了!这TM是美国佬给我们发核弹了!
好多人吓得就都往地下室里跑,我没跑,我这锅里的菜还没炒熟呢!我试着睁开眼睛,白花花一片,那个光,我看得真真切切,它像海浪一样,是一波波的,它穿过了墙,又穿过我身上,传过后堂的所有锅碗瓢盆,飘到大厅去了。
我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我想了想,核弹它既然是个炸弹,它要炸了总会有声儿。可是听了半天,没声儿。
再试着睁开眼睛,又能看到东西了,我一看,锅里的菜马上就要糊了。我赶紧往外盛。喊小姑娘来端菜,没一个人出来。我只好自己给端出去。刚走出后堂,就见好多人正从桌子底下往出钻。
我往外面看,大太阳照着,没什么电视里演的蘑菇云,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
我把菜端到桌子上,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点的。他的手抖抖地伸出筷子,吃了一口,马上就吐了。我心想,没这么难吃吧?就见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往外吐。
后面的事儿,你也知道了,被那个白光照过以后,人就不能把任何东西咽下去了,就连自己的口水也不行,那个吞咽反射消失了。
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流行做唾液腺摘除手术吗?其实浪费那个钱干啥?像我这样不去管它,让它顺着嘴角流出来就行啦!反正有口水巾接着。做了手术,你还要补充人工唾液,那玩意儿也不便宜啊!
小伙子,你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儿吧?那感觉,可好了。饿了,咱就吃。吃东西啊,把菜啊,肉啊,哪怕白饭,放在嘴里,使劲儿嚼,让香味儿散开,然后,咕咚,咽下去。
我从小就爱吃,可是没钱。所以我就学了厨,我爱吃,也爱做饭。看着别人吃我做的饭,我特高兴。所以,人不知道饿了以后,我觉得这日子真没什么盼头儿了!
说完了饿,咱再说饱。饱,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感觉了——啊,还是说“零日”的事儿啊?好好好!
那时候,电视上一开始还说是什么太阳耀斑超级爆发。其实我琢磨着吧,这是进化。那天开始,再也不用、也不能吃饭了。
现在都说咱们是通过皮肤吸收太阳光和水分,每天让晒够三个小时太阳,可总有阴天下雨的日子,这时候咱就得进人工太阳舱,不然就会浑身软绵绵地没劲儿。我觉得这进化还是有问题,应该再进化出个能把晒过的太阳存起来的东西。
我家里人是什么反应?唉,我那时候才刚谈了个女朋友,跟我一个村儿的,奔城里来,让我给她找个工作,工作没找上,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了。
刚不吃饭那阵儿,人心里都慌啊,没几天吧,就出了那个“末日团”。这事儿你可能不知道,电视不让报。这个末日团的团长,是个特坏的老头,他把好多年轻人组织起来,让人干什么呢?就让人自杀,来赎罪。
他说啊,在年底之前,不自杀的,就死不掉了,也活不成,只能永远在那个什么“炼狱”里受苦,挨火烤,挨针扎——你说这不是扯淡吗?
可当时,信的人真不少。我们酒楼好几个小姑娘都信了。那时候也没人来吃饭了,老板让我们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几个小姑娘就在她们的宿舍里一起喝了药,是王大肥发现的,有个姑娘是他相好儿的,他跑去找,一拉开门,可没把他吓死!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那女朋友也是这个团的。她们自杀的时候都留那个“劝善”信,就是劝着家人追着她们也自杀。我有天回到我们那个出租屋,就见着了这么一封信。后来,我就再没找到过她。生不见人,死……
唉,我没哭,没哭,是沙子迷了眼睛……
采访人物二:大学教授苏鸿勉
李记者是吧?你坐!坐!别客气!稍等,我先滴一点人工唾液!唉,讲了两个小时,口干舌燥啊!
对了,你刚说你是哪家报社的?——哦,知道知道,早前啊,我还在你们副刊开过专栏!
早了,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我每天上两节大课都费劲儿!唉,老了!快八十了!我琢磨着,把手里这批学生带出来以后,谁再请我回去,我都不搭理他了!
咦,你要问的是“零日”那时候的事儿啊?这事儿现在让报道了?好好,真好!我这儿其实有不少材料,前些年,我还搜集了一些资料,想写一本讲“零日”的书。没想到大家都劝我赶紧打消念头。
唉,估计像你们这么大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五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儿了!
唉,还不是因为这个“零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人能说清楚嘛!一开始的时候,我怀疑是核辐射,后来又怀疑是生化武器,可是,信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单是咱们这儿,全世界的人啊、动物啊、昆虫啊,都是一个症状,这就耐人寻味了。
我一直是支持地外生命学说的,宇宙这么大,我不信咱们就是唯一的生命星球。
那个时候,正十二点吧,我是十一点半下的课,下了课又跟学生说了一会儿话,十二点的时候,我刚走到地下二层的车库。那天是六月十八号,我儿子的生日。
我准备去取他的蛋糕——那时候过生日,就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大吃一顿,生日蛋糕也是能吃的,不像现在,是用颜料做的,专门打蛋糕战的——车库里挺黑的,学校为了省电嘛,就零零星星开了几盏灯。
挺突然地,就见整个车库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那个亮度,超过了任何灯光可能达到的瓦数。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很近的地方发生了核爆。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这下肯定完了,我要被埋在车库里了。
可是,我再仔细一看,那光啊,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波形,那么大的停车场,只能看出一点点弧度,而且它穿过了水泥的承重墙,也穿过了我的身体。
过了四十三秒——这个是官方数据,我感觉足有几分钟,当然,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对时间的感知会发生扭曲——强光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正常。
后来也一直没人能解释强光从何而来。就像没人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要对退守派赶尽杀绝。
哦,你可能不太了解退守派这个概念,教科书里通常把他们称为——野人。
在接受阳光照射代替进食成为补充能量的方法之后,先后出现了两个很大的民间组织。一个就是臭名昭彰的“末日团”,已经被彻底剿灭了。还有一个就是“退守派”,他们中,有很多是有原始宗教信仰的,更容易受到暗示和盲从。
这个派别认为,神光——这是他们对“零日”事件的美化——神光照射,是神对地球子民的眷顾,从此不需要工作了,每天晒太阳、虚度时光就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
可是他们忘记了,人除了要吃饭,还要穿衣服,还得有房子住,还得有机构来维持社会秩序,以保证个体的安全,更不用提那些精神上的需求了。
总之,这是一群头脑简单而理想化的人,偏偏他们的论调极具煽动性。“零日”以后,各种罢学、罢工事件,都是他们的手笔。
后来,这些倒行逆施者当然受到了各国政府的围剿,慢慢地就退守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
前几天新闻你也看了,现在没有身份标识的“野人”根本不受人类基本法的保护,可以随意捕捉、猎杀,野人器官买卖也完全合法化了。
而这个所谓的“退守派”内部,也早已是一种完全混乱的状态,可以说是倒退到了原始社会的形态。没有教育、没有医疗、没有文字,语言据观察也在不断退化。
我估计,再给他们几百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回到非智慧生命的状态了!
当然,我是赞成国家的高税收政策的。往低里说,是高税收让社会不至于一潭死水。往高里说,这是社会进步的助推手段。
这几年还好一些了,我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是“零日”刚过去一两年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种非常松懈的节奏中。
那时,我要出国一趟开个学术研讨会,订机票就花了一个多月,因为航空公司出现了大罢工,网站也受到黑客攻击难以修复,完全买不到票。
等终于上了飞机,发现我的座位竟然有人坐了,后来才知道,那时乘飞机已经不是对号入座了,谁去得早,谁就有座位。也没有人维持秩序,一切法律、道德的约束都在分崩离析。
最后,我是坐在飞机的过道里出的国。等到了开会的地方,又要等其他人来,等了又有一个多月,人才差不多到齐,当然,有几个非洲国家的没来,后来知道,他们的国家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
你知道二十世纪有个心理学家,叫马斯洛的,他有个很著名的理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人的需求是层层递进的。
当然,现在这理论已经过时了,但他的思路给了各国政府新的灵感。其实在“零日”之前,很多国家的民众早已实现了生理和安全这两大需求……根据19世纪德国的一个统计学家,嗯,叫恩格尔的人,他提出的一个概念……
哦,你想知道的是“零日”以后是怎么恢复秩序的?这个很简单啊,当然这个话只是我跟你说,你不要把它写到你的报道里去——把不守秩序的人都剔除出去,剩下的不就都是守秩序的人了吗?
不,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在国外的时候,看到他们运送“捣乱分子”的军车队,一连一个多月就没停下过。
运到哪儿去?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人都被剥夺了身份,只能到不需要身份的地方去。
这么说吧,刘记者——哦,对不起、对不起,李记者——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严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我觉得吧,追究“零日”是怎么回事没什么必要——对了,我现在说的这段你可以写进稿子的!
我经常想,我们这个地球啊,或者说宇宙啊,其实就是一个程序。为什么“零日”以前,人必须吃饭才能活着?为什么“零日”以后,进阳光舱睡一觉就能补充能量了?这些不过是写程序的人更改了设定而已。
说不定现在那个动了手脚的人,正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暗中观察,洋洋自得呢!
所以,我们普通人,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去尽量适应这个程序的设定,适应它的规则,让自己在程序里尽量能停留更多的时间,别去揣测造物者的想法!
采访人物三:“退守者”某部落领袖常智
谢谢管教!我站着就行。
(笔者按:长脚蜘蛛,也就是常智,迟迟不开口,直到笔者表示要跟他单独谈谈后,他点了头,就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等狱警走远后,他才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问我们部落的事儿,你也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记者了。可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过,你要是能帮我送个信儿出去,我就愿意跟你说说。把这地方的坐标送给我的儿子们,让他们带着部落里的人来救我!
当然不怕了,我有那么多儿子,光我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几百个!怎么会?部落里九成的女人,都是我的老婆,我们部落有小一万人,你说说我得有多少儿子?
他们有枪又怎么样?这地方我早观察过了,整个看守所警力才三十多人,热武器配置还不到80%,我几千人的队伍,拼上一半的人头,围歼它十次都没有问题!现在就是没人给我送信。TMD,我老常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你这么瞪着我干什么?你真以为我们都是些“野人”?告诉你,除了没有电,我们的日子过得不比你差!
什么?我比古时候的皇帝还要“荒淫”?你别以为这么文绉绉的,我就听不懂!告诉你,我老常以前可是有大学问的,心理学、哲学双PHD(学术研究型博士学位)!部落里的女人们,能得到我这么优秀的DNA,那是她们的荣幸!
别的部落?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记住,闯进我们领地的陌生人,女人留下,男人格杀勿论!这都是被这帮把我关起来的王八蛋逼的!既然他们杀我们不犯法,我们杀他们也不犯法!扯平了!
你怕什么?我给你个自己人的标志,喏,就这个布条儿,你TM倒是来拿啊,我能吃了你啊?没见那帮孙子绑着我呢!先藏好!
对!把这个布条儿绑在胳膊上,我们的岗哨一看见你,就知道是自己人了,绝对不会对你吹毒针的!你去了就找我的儿子人面蜘蛛,他是我们部落管事儿的。你一定把话给我带到!
好!还想问什么?“零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TM我怎么能知道?我问你,为什么这个宇宙里,就地球孤零零地整出这么多活物儿来?为什么以前活着就得吃饭?现在就得晒太阳?
到处都吵吵物理学理论完蛋了,其实不过是换了个吸收能量的方式。这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儿。
要我说,是这个社会太畸形,每个人从出生就被压榨、被剥削,一个人终其一生生产或者说创造出来的能量,远远大于他摄取的。
那这多出来的能量到哪里去了?当然是被一些不劳而获的人占有了。这是整个社会制度的弊端!“零日”当然是神迹!是某个悲天悯人的、拥有巨大能量的神祇,实在看不过去众生受苦,才路见不平的!
要是当初所有人都能坚持住,跟我们退守派同进退,早就是大同世界了!还会有今天你跟我在这里的见面吗?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采访后记:
这几天我采访了很多老人,对于那段历史,很多人依然避而不谈。的确,“零日”事件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上,没有掀起它应有的波澜。
它曾引起了一些骚乱,这些骚乱的后果,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彻底消散。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没有被这一事件拖住脚步。
没有人知道,“零日”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笔者生于“零日”事件二十年后,对于那段历史,我的同龄人都漠不关心。年轻人追逐的是最新的虚拟现实装备,中年人还在苦苦还房贷和车贷,只有老年人,在闲谈中才会偶尔提及“零日”以前的日子。
再过五十年,不,三十年,也许“零日”就会被彻底淡忘。
笔者很难说清,这是一种幸或不幸。谨以这篇《零日·五十年祭》献给那些即将和已经被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