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邪邪的小故事:叶汶辉杀人事件始末

电话响了好久,我才接起来。是片警小钱,他说,阳姐你来一趟吧,小辉找到了。
我颤抖地问:在哪找到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来了再说吧。
我就去了。
他们把尸袋拉开,让我辨认。
我说:是小辉。
一个眼生的老警察问:是叶汶辉吗?
我说:是他。
老警察不依不饶:是谁?说全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眼睛里满是憎恶,还有几分兴奋。
小钱跑过来,说:盛队,你干嘛呀?阳姐是省报的记者,还采访过咱们王局呢。
盛队高声说:天王老子,她也是通缉犯的家属!
我拉住小钱,对盛队说:是叶汶辉,我可以把他……我可以把尸体领走了吗?
小钱说:现在还不行,还有程序要走。
小钱把我扶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正午的阳光非常刺眼,一时间头晕目眩,我扶住门口的柱子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辉出生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十二岁的我端着奶奶熬的鸡汤,挤公交去医院。过马路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翻了我的保温桶,鸡汤撒了一地。我蹲在地上看着珍贵的、油汪汪的鸡汤缓缓渗到干裂的土路中去。
到了医院,我对妈妈说:鸡汤撒了。妈妈说:傻丫头,别哭了,来看看你的小弟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辉,粉扑扑的婴儿,黑亮的眼睛和头发。我接过这个手舞足蹈的婴儿,对于他的柔软还是缺少估计,差点把他给摔在地上。
爸爸将我叫到门外,说:你这丫头真没有分寸,平常偷吃也就算了,你妈等着这汤开奶,你偷喝了,你小弟弟一辈子吃不饱!
我一下急了:我没有偷喝,是撒了。
爸爸说:汤撒了,肉呢?
我说:肉掉地上了。
爸爸说:你手也断了吗?不会把肉捡起来?冲一冲还能吃的!
我拎着空空的保温桶,一路跑到撒汤的地方。鸡汤早晒干了,鸡肉也不知去向,地上还有一点肉渣,一些蚂蚁正齐心协力地搬运着。我想哭,可是口干舌燥得连眼泪也挤不出来。
妈妈还在坐月子,计生办的人就来了。他们搬走了电视、柜子、沙发和自行车。
然后厂领导来了,他们对妈妈说,她已经被开除了党籍,也不能再当会计了,出了月子就要下车间。
这些人都走了之后,爸爸就把我的作业拨到一边,然后坐在茶几上喝酒。
小辉哭了起来,爸爸说:赶紧让小丧门星闭嘴!
奶奶听不下去,从厨房钻出脑袋骂:你个孽障,也不怕闪了舌头!
谁都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执意要生下小辉。怀上小辉的时候,她还是厂里的明星人物,先进工作者。所有人都劝妈妈打掉他。
妈妈上了手术台,却突然跳了下来,谁劝也不听了,她说,一定要生。
过了几天,爸爸厂里又来人,说要把我们的房子收走。爸爸拿着菜刀追出两条街,终于保住了我们的两居室——妈妈厂里本来给她分了一套大三居,她却“发扬风格”让给了一个老职工。私下里,妈妈说,她想等下一批房子,她已经看过了设计图纸,房型更好。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能搬离这个两居室。那时,爸妈一间,我和小辉睡上下铺,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睡厨房。
妈妈出了月子,再没有回厂里上班。她卤了茶叶蛋拿到厂门口去卖,把领导们都逼得只能从后门进出。后来大家发现妈妈的手艺其实还不错,她就正正经经做起卤味的生意来。
两三年后,我们家还清了债,爸爸就更是天天在家里喝酒。
我爸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
我十岁那年,他坏了手,对于一个技工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他从生产标兵变成了锅炉房大叔,这个心理落差我觉得他到死都没调整过来。
他是个很差劲的锅炉房大叔,大家洗着澡,发现水变冷了,总会在锅炉房的一角找到已经醉倒的他。三番两次,厂里就让他回家待着了,发一半工资。
没坏手的时候,爸爸是个很温和的人,记忆里他总是在星期天扛着我去动物园看猴子。
其实猴子有什么看头呢?我闹着要去,不外乎能吃到棉花糖。爸爸的柔情,小辉从来没感受过,他感受得最多的,是爸爸的拖鞋和皮带。
爸爸手也很巧,家里的家具都是他自己打的。我对小辉说:你写作业这个桌子,是爸爸最花心思的,全卯榫的,跟老师傅要的图纸——小辉每每听到这里,就大脚踹那写字台。
小辉从小就很漂亮。这样说一个男孩子也许不太合适,但上学前,妈妈给他穿的,都是我以前的小裙子。为了配合这个造型,还给他留了长头发,编两个小辫子。而我小时候却被忙碌的爸妈剪了短发,爸爸还老给我买一些气手枪、小兵人之类的玩具。
那时候我很喜欢领着小辉到处逛,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小妹妹,听人家夸赞一番,小把戏百玩不厌。我们甚至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娜娜,天天乱叫一气,笑得要发疯。
小辉是奶奶带大的,没上过幼儿园。等要上学了,妈妈领他去剪头发,他又哭又闹,死也不肯剪掉辫子。
第一天就被请了家长,白老师打量着我妈说:再喜欢女孩也不能让小子蹲着尿尿啊!还给他留小辫儿!一群小朋友听老师说一句就哄笑一番。
小辉被推了个寸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问我妈:老有人搡我怎么办?
我爸醉醺醺地接话:揍他啊!
第二天又被请了家长。两个香喷喷的猪耳朵塞在白老师的手里以后,她一下子软了。等小辉再把小朋友打哭时,她就装作没看见。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小辉已经打遍学校无敌手了。白白净净小姑娘一样的一个人,出手却狠得不得了。他截了六年级同学的钱,被人家家长追到家里来。我爸把皮带都抽断了,在那儿喘粗气。
小辉梗着脖子说:咋地,累了么?跟挠痒痒似的!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了省城的报社。小辉拎着行李,磨磨唧唧去车站送我,塞给我一个报纸包。我要打开,他按住说,别。
等上了火车,我偷偷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整整齐齐一沓子钱。后来数了数,三百块。
火车开了,小辉跟着窗子跑,喊:姐,再别回来了!没钱了就给爷们写信,爷们有的是钱!
我真三年没回家。跟一群皇亲贵胄们竞争了很久,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背景却留了下来的幸运儿。用对桌那位武装部长千金盛雪的话说,就是:叶炆阳你把你们家祖宗八辈的运气都用光了!
这话听着像骂人,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省报的风格。果然,我被派到新疆去了两年多,回来又被送去上海学习。
三年后,我回到家,奶奶已经去世,爸爸瘦成了人干,还是整日地喝。
远远就看到妈妈正在给客人切着肉。她的砧板还是挂在脖子上的那块,小巧好用,是爸爸的发明。突然有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小子跑到妈妈身边说着什么,手就往钱箱里伸,妈妈打掉了他的手。
我赶紧跑过去护住妈妈,问他:大白天的你要抢劫啊?
那小子瞅了我一眼,笑了,他叫我:姐!
我呆住了:十三岁,这小子就长了这么大的个子!看上去像个大小伙子了!
晚上我躺在上铺打趣他:你不是有的是钱吗?
他在下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答应过奶奶,再不干坏事了。
过了两天,我看见他把一个小姑娘堵在巷子里动手动脚,那小姑娘也不反抗,还咯咯直笑。我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小辉是长大了。
想来想去,没有姐姐给弟弟上生理卫生课的。我就只告诉他:不管怎么作,成绩不能差。他考一次第一名,我就给他寄20块钱。
小辉高兴地问:真的?
我说:当然。
这句当然以后,成绩单不断寄过来,我几乎每个月都给小辉寄过去几十块,也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再回来已经又是两年后。小辉刚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正在度过人生最幸福的几个暑假之一。他的头发留得老长,披散着,一天到晚背着把吉他,身边的小姑娘几天一换。
那时还没有“人生巅峰”这个词,我妈说他是“臭德性”。
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带小沈见家长。他是我大学教授的儿子,我们谈了五年恋爱,还没见过我爸妈。那时也没有“见光死”这个词,不然就能准确地说出我的担忧了。
特意提前写了信让我爸配合一下,这几天别喝酒了。现在我的信就被放在茶几上,我和小沈坐在沙发上,我爸坐在对面最后一把幸存的椅子上,穿着拖鞋晃脚,大拇指正对着小沈。
我爸一口下肚,然后对着我喷出酒气:小阳越来越出息了啊?狗不嫌家贫,你难道连狗都不如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吱溜一声,把酒气喷在小沈脸上:我们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啊,帮不了你们,也不会拖累你们。丫头要攀高枝,我也拦不住,只是以后摔下来别叫疼!
小沈陪着我听了我爸一个多钟头的训话。出了家门,我眼泪就下来了。
我说:委屈你了。
小沈就把手放在我肚子上,说:小阳,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们得赶紧结婚,是因为我已经怀孕了。
突然小辉从暗处出来,他揪住小沈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说:你TM是驴啊?管不住爷们帮你剁了?
我难堪极了,连忙拉开他。
刚才的训话会小辉不在,小沈整理着衣服问我:这是谁?
小辉说:小阳是我姐,你说爷们是谁?
回到省城没几天,小沈就跟我说了分手。
他说给我五万块了结这件事。
他说他家里人不能容忍他娶一个酒鬼的女儿。
他说酗酒的基因是会遗传的。
他在我们单位旁边那个全国著名的大桥上跟我说分手。
我把那厚厚的报纸包接过来,看到他舒了一口气。
我扬手把它扔进了江里。
我冷眼看着他徒劳地想扑出护栏去。
没等他转身,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辉突然来了省城,我去医院的计划只能一搁再搁。
他说是来倒腾几把琴的,赚个差价。说完问我:沈驴呢?
我一直很讨厌小辉起的这个外号,现在听他叫出来却十分解气。
最后是小辉陪我去做的手术。大夫以为是他闯的祸,很是给了他一些脸色,说:怎么这么大了才来?还是个带把的呢!
小辉要收拾小沈,我拦住了,我说,不值得。
休息了一个星期,再回到报社,我在门口又一次见到了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的小沈。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就对他说:你还是走吧。
他没理我,等我们新闻组的盛雪走进来时,他露出笑脸,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把我买给他的那个饭盒递到了她手中。
中午,盛雪在我对桌吃着米饭和梅菜肉,她说,小阳你想开点——你这种人反正也嫁不进他们家的!
我头都没抬。
她继续说:你别光吃榨菜啊。诶,我不吃肥肉,你要吗?
我抬起头,看到她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我,还有很多双眼睛也瞅着我,再看到她拨弄在饭盒外面的一堆咬去了肉皮和瘦肉部分的扣肉片,我终于忍不住了,把那个花了我五块钱的饭盒扣在了她头上。
小沈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扬手打了我一巴掌,我被打懵了,连还手都忘了。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正在这时,我看到小辉冲了进来,他扬起手中的吉他,砸在了小沈头上。
小沈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
盛雪踢了他一脚说:起来啊,打这个酒癞子家的小杂种!
小辉指着她说:爷们从不打女人,嘴太贱的除外。说完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小沈一下子爬了起来,他抄起前台的一盆文竹,向着小辉砸去。
小辉一躲,文竹的盆子砸在了盛雪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有人报了警,小沈和小辉都被带走了。沈教授来到派出所,所长小跑着给他敬烟。
沈教授对我说:小阳,你曾经是我最好的学生,如今看来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你那个家了!
后来我满怀恨意地回想那一刻,如果他知道我一周前才杀死他们沈家最后一点血脉,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趾高气扬!
小沈跟着沈教授走了,小辉被关了半个月。
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的伤,嘴唇、眉骨都缝着针。他想咧嘴笑笑,可是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他对我说:爷们这下得有日子没法儿泡妞了!
他说:姐,回家吧。省报是好,可这么天天上班怄气,何必呢。
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能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点头,一定会抽身,那样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那样……
可是当时,年少气盛的我回答说:不,我凭什么走!
过了一个月,小沈和盛雪结婚了。他挨个桌子发请柬,大家拿了请柬都面面相觑。
要好的同事后来偷偷拿给我看,上面备注着:可带随宾一位(叶炆阳除外)。
那天是8月31日,报社发了大米,小辉说帮我搬回宿舍就去赶火车。可是他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小沈——他给盛雪送了水果来,两人正在互相喂着水果。
领导已经把我和盛雪的座位调开了,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尖。
盛雪说:你们看啊,有人一袋大米也要搬回老家去!
小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盛雪拿着一只美工刀走了过来,把小辉刚背起来的米袋子划了个大口子,大米哗地撒了一地。
小辉看了看我,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盛雪继续说:哎呦,酒癞子家的米怎么撒了!她用美工刀指着小辉。
小辉卸下米袋子,伸手把刀刃抓在了手中,一用力,刀就脱了盛雪的手。他把刀收好,揣在自己裤兜里,然后问我:姐,要不要帮你扫一下?
盛雪还在接话:当然要扫起来啊,够一窝杂种吃几个月呢!叶炆阳可就指着白饭下榨菜了,不然她会饿死!扫干净点啊!对,喏,这里还有!
小沈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小辉把米扫干净倒掉,然后,走到盛雪面前。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美工刀瞬间就划开了盛雪的颈动脉,血喷得整个办公室到处都是。小辉反手又划开了另一侧,这时血喷得没有那么猛了。
小沈这时才想到了跑,他被小辉两步追上,美工刀插进了他的后背、胸口、大腿、肚子,一刀又一刀,直到他彻底不再挣扎。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小辉跑了好久我才想起追上去。
小辉站在大桥上,风吹动他的长发,他说:姐,爷们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了。
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转过那么快,我浑身摸索了一下,只有一份废稿在身上。我咬破手指,在大风中给我在新疆的干爸艾力写了一封短信。
我说:小辉,你去新疆。找这个地址,我救过他们儿子的命,他们一定会收留你的!
小辉笑了,他说:姐,算了吧。
我攀上护栏说:小辉,答应我!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我的水性不好,小辉是知道的,以前带他去游泳的时候,我都是远远站在岸边看着他扑腾。
小辉终于接下了那几张纸,他最后抱了抱我,转头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警察盘问了我半个月,终于他们把我放了出来,我又马上得知了一个消息——爸爸去世了。
据说爸爸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知道小辉杀了人跑了,正在被通缉,生怕沾染上我们家的不祥之气。妈妈还在机械地做着卤味,只是已经白了头发。她说熟客每天都等着,生意不能断。
有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敢联系艾力爸爸,悬赏已经从一万提高到了二十万。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上班下班总感觉有人跟着我。所幸报社终于有个选题要派个人去新疆出差,山高路远,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还没说话,就有人说,让小叶去,她不是去过新疆嘛,她熟。
我不敢表现得太兴奋,就故作木讷地答应了。
临行前,妈妈已经病得很重。我始终没有告诉她,我让小辉去了新疆。我不敢说。
妈妈说:我去下面找一圈,找得到我们母子就团聚了!
我终于见到了艾力爸爸,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招呼着一个女孩子:阿娜尔!娜娜!快来给客人倒茶!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弯腰走了进来。毛毡帐篷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我一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种逼人的美还是扑面而来。
她把茶递给我,行了个礼——原来是个哑巴。我一边还礼一边奇怪起来,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女孩子没走,也坐了下来。艾力爸爸介绍说这是他的远方侄女。
我敷衍地点头,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不敢开口问艾力爸爸小辉的事。
外面一个小伙子正在张罗着宰一只绵羊给我接风,他就是我无意中救过性命的哈利肯。
艾力爸爸操着发硬的汉话,不停地东拉西扯。直到手抓肉和熏马肠上了桌,我还是没有机会发问。
人越来越多,邻居们都跑来了,围坐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聚会。阿娜尔忙着伺候大家吃喝,续着奶茶,还不停把肋条肉放在我面前。我机械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心里越来越慌——看样子小辉根本没有来,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呢?他还活着吗?
很晚了,人们终于散去了。
艾力爸爸安排我跟阿娜尔睡小毡房,他说,那里暖和。
我躺下了,阿娜尔熄了油灯。
黑暗中,突然一个声音轻不可闻地叫我:姐!
我腾地跳了起来——叫我的是阿娜尔。
黯淡的月光下,我的手拂过她,不,是他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是小辉!没错!
一瞬间我就对艾力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什么法子能比这样隐藏得更好呢!
小辉笑了,他的笑已经是一种哑女特有的腼腆的笑。海娜草描绘出一对细细弯弯的眉毛和一双飞扬的眼线,配上原本浓密的睫毛,这是一张典型的哈族少女的脸。他还留了长长的头发,编了两只大辫子。
万无一失。
艾力爸爸后来说,盘问他的人起码来了十几拨,都知道我救过哈利肯性命的事,有几个还强行搜了他的帐篷。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告诉小辉妈妈病重的事。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小辉执意要回家。
他说:姐,我只要见妈妈一面,跟她说一句话,就走!
我说:你要说什么告诉我,我来告诉妈妈。
他说:不,我要亲口告诉她。
怎么也拦不住他。
小辉果然回了家。
那天我正在给妈妈喂罐头汤,一个人轻轻地敲门。我打开门,一个梳着马尾辫、穿着黄色连衣裙的高挑女孩闪了进来。
女孩一下扑到妈妈床前,妈妈就在那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几乎一眼就透过这个女孩的身体看到了小辉。她有气无力地哭道:小辉,我的小辉!
小辉附着妈妈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妈妈几不可见地笑了,然后头一歪,喉头一阵响动。
小辉一边把墙上那张全家福取下来揣进怀里,一边说:我要回艾力爸爸那里了。姐,隔两年能来看看我吗?
我点点头。
可小辉一推门,就被两只枪顶了回来。
小辉是在押解的路上跑掉的,据说被他夺了枪的那个小便衣在医院躺了半年多才缓过来。他的通缉令变成了A级。
三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他已经回到了艾力爸爸那里,还在抓耳挠腮地盘算着怎么再去一趟新疆。可是,他现在就在我面前。
他瘦得像一具骷髅一样,穿得还是三个月前那条裙子,污渍、血渍早已覆盖了鲜黄的颜色。他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青紫的、血肉模糊的。他的一只眼眶里没有了眼睛,一个血窟窿就那样瞪着我。他的长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我想帮他整理一下,盛队喝退了我。
据说出动了省队全部的警犬才抓到的他,盛队刚想要大谈抓捕的细节,被小钱拉走了。
小辉被我葬在了爸妈的坟脚下。
他的墓碑上“叶汶辉”三个字刻得笔力遒劲,我满意极了。
我久久地抚摸着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