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邪邪的小故事:我没有说谎

那天买了那张彩票,完全是心血来潮。
跟阿哲吵了架,其实也没有吵得多凶。他又提起接他妈妈来住的事,我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他一下,上次他妈妈来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比如说买便宜菜害全家中毒进医院啊、坐地铁迷路被警察送回来啊之类,不过略微提了提,阿哲就一声不吭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我不能生气。我提醒着自己,孩子重要。我挺了挺不算很大的肚子,在客厅里转了几圈,见他没有出来哄我的意思,决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下——去外面溜达一圈。
一口气走了几条街,我的气也差不多消了,这时才觉得口渴极了,胸口像有一团火一样。人家说怒火攻心,果然有些道理。我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过余光一撇,就看到了那个卖彩票的大叔。坐在机器后面,吸着烟,瞅着我,一副生意上门了的媚态。
闻到烟味儿我就很不舒服,正要转身就走,那人一句话留住了我。
他说,大姐,两块钱,给孩子买个一生的保障,划算!
我停住了脚步。虽然这话听着像卖保险的,可是真顺耳。就像着了魔一样,怀孕后,我简直不能跟别人聊孩子的话题,用阿哲的话说,别人起个头,我能聊出一部长篇小说来。
于是,我不计较他把我叫老了二十岁,也不计较他那熏人的烟味儿,转身在他那里买了一张彩票。
借您吉言了。我说,一边把彩票装进了钱包里。
回到家,阿哲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半天,一盘剥过了皮、切好块儿的橙子端过来,我也就大度地原谅了他。
之后买彩票这件事就被我彻底抛在了脑后。一周后吧,有天晚上我下了班,一开门,居然没反锁——怀孕后单位照顾我,每天我都是四点多就下班,而阿哲怎么都要五点多才回来——我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不是我神经过敏,这种事实在是很诡异。
阿哲!我轻轻对着门里面喊了一声。一个脑袋从厨房探了出来,与此同时,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阿哲的妈妈满脸堆笑地望着我,说,囡囡回来了?
我已经纠正过她无数次,我的小名是讷讷而不是囡囡,她却还是要把我叫成傻大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算了,我也没心思继续纠正她了。
妈妈,您怎么来了?我称呼着她,有些生疏。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饭桌上,我和阿哲面对面坐着,他妈妈打横坐在我俩中间——为什么我当初要买一张方桌?
我费力地听着他们用家乡话聊天,别说插上一两句了,就连听懂都很困难。于是我只好集中精力对付桌上的菜。说实话,阿哲妈妈的厨艺是蛮好的,就是做什么都太少,比如红烧肉,这么大一个盘子里就四块。阿哲已经吃掉了两块,另外一块在他妈妈的碗里。我把筷子伸向了最后一块。不料刚夹起来,阿哲妈妈的筷子就拦了上来。她无缝切换成普通话说,囡囡勿要吃这个,这是我做给阿哲解馋的,你吃太油腻,来,你吃鸡翅膀。一边说一边把红烧肉丢在阿哲碗里,然后把另一个盘子里的三只红烧鸡翅膀都夹到我的碗里。
谁一顿饭要吃三只鸡翅膀!看着浓油浸染了米饭,我气得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阿哲和他妈妈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我吃饱了。我说着,大力拉开椅子,回到卧室,用力关上了门。
等了一分钟,阿哲并没有追进来。
回娘家!先斩后奏也就罢了,居然一来就给我下马威!我决定了,噙着眼泪开始收拾东西。我打开钱包,准备把电卡给他留下——上次他就是借口家里停电了,打滚耍赖把我接回来的,这次我要打持久战——就在这时,那张彩票飘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鬼使神差般,我捡起那张彩票,然后拿出手机,搜索起开奖结果。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
——六个!!!七个!!!
——八个!!!
八个号码,一个都不差——我中了一等奖!!!
我捂住自己要尖叫的嘴巴,感觉到一阵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阿哲在门外说,囡囡,我陪妈妈去外面转转,桌子上的碗就放在那里,等我回来洗。
我胡乱应了一声,就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我一下子跳起来,眼泪喷涌而出。
一千万奖金,八位数。虽然我和阿哲也有了六位数的存款,但是那个第六位只是一个“1”而已。六位的“1”跟八位的“1”完全没有可比性。
该怎么办?我把那张彩票小心翼翼地装进钱包的夹层里,又把钱包装进我的包里。想了想,又把钱包拿了出来,踩着凳子把它放在了书柜的顶层,再用几本书挡住。
如果是昨天,我一定跟阿哲甜甜蜜蜜地规划着这从天而降的巨款的用途了。可是才过了一天,我的二人世界就变成了三人行,而我居然成了三个人里面被排除出小团体的那个。
我决定暂时不告诉阿哲。我拿起电话,想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想了想,怕阿姨又给爸爸脸色看。还是给妈妈打一个吧!可是电话接通了,弟弟说妈妈已经去跳广场舞了。我只好挂了电话。算了,还是先不告诉他们吧。
我在网上查看着领奖的事宜。一查之下,居然有那么多被跟踪被抢劫的!我吓得一身冷汗。
一阵钥匙声,他们回来了。我故作镇定地打开ipad,看起电影来。
晚上阿哲的手伸到我胸前来,我没有拒绝。我的脑子乱得像一锅粥,有一百万个声音同时在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带那张彩票去上班。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兑奖,但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阿哲。我已经想好了这笔钱的用途:存起来,在我们这个小家庭风雨飘摇的那一天,再拿出来,让阿哲好好震惊一下——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当然没有最好,那样的话就都留给我的宝宝。
一直犹豫到要迟到,我才决定把彩票放在家里,毕竟我丢掉钱包比家里进了贼还专门在我的梳妆柜里翻出一盒几乎用光的旧粉底并且偷走的概率要大得多。我藏好彩票,匆匆出了门。
一连两天我都没有机会检查我的巨款。那两天阿哲对我简直百依百顺,她的妈妈也不拦着我吃菜了。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中了大奖。为此我还特意跑去那家便利店对街,远远地探了探虚实。只见便利店的招牌都被红纸覆盖了,上面极尽夸耀地写着中奖的消息,招牌下面是一直排到马路上的买彩票的队伍。我一边笑这些人的愚蠢,一边赶紧跑了。一个彩票店怎么可能中两次大奖,这些人的概率论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
第三天我向单位请了假,决定单枪匹马去兑奖。我准备了运动装、鸭舌帽、大墨镜和大口罩。试了半天,很满意,没人能看出我是孕妇。可是,等我把那个粉底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彩票不翼而飞了!我的脑袋又“嗡”地一声!我把梳妆台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折腾得满头大汗。终于,我确定——彩票丢了。
我坐在地上,仔细回忆着。怎么想都是放进了粉底盒子,然而里面就是空空如也。我又检查了门窗,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我回到卧室,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一地的化妆品盒子中间。
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阿哲妈妈买菜回来。她惊叫一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然而不论她问我什么,我就是不说话,眼泪流得胸前衣服都湿了。她慌了,打电话把阿哲叫回了家。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那长得酷似的脸,越看越可疑。两张嘴都不停动着,对我说着话。叽叽喳喳吵极了。终于,我眼前一黑。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楼下的诊所里,挂上了葡萄糖。大夫说我有些孕期低血糖,让我一定注意。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糖补充好了,此刻我的心情平静极了。
吃晚饭时,阿哲妈妈说,囡囡,我和儿子商量好了,住一起也不是很方便,正好楼下吴奶奶人要卖房,我回去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跟她把楼下的房子买下来好不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闪躲着。她老家那房子卖掉,不过十几万,哪里够买楼下的房子呢?付个首付还差不多,难道要我们再背一份贷款?我狐疑地想。
那要贷多少年啊?我问。
啊,不贷款的,妈妈还有一些……存款,现在……正好拿出来。她说。
我感觉到自己在流冷汗。她哪里有存款?不过是阿哲爸爸出事陪的那二十万,已经拿来给我们付首付和买东西了。她怎么突然阔起来的?她突然要买房这件事跟我丢了彩票真的有联系吗?如果有联系,那阿哲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又看了一眼阿哲,他神情自若地吃着饭。一定是知情了。我突然觉得好冷,起身加了一件毛衫。
我称病在家,一连好几天。阿哲妈妈一出去,我就开始翻箱倒柜。我不确定那彩票他们兑奖了没有,不过,如果没有兑奖,又没有带在身上,那就有机会给我翻出来。可是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掉也没有找出半张彩票的影子。
又过了几天,我确定他们已经把彩票兑奖了。因为那天他妈妈突然买了两件大衣,说是上街看到打折,只花了两百块。给了我一件。我一看牌子,博柏利。上网一查货号,这两件起码需要两百个两百块!
事到如今,我就准备摊牌了。我先去见了律师,在他的陪同下,又去见了卖彩票的大叔取证。他见到我简直两眼放光,听说我丢了彩票比我还要着急,一口答应给我作证。
又到了晚饭时间。既然他们家里有着晚饭议事的风俗,我就入乡随俗吧。我开了录音,放下筷子,单刀直入地对他们说,那张彩票是我买的,处置权属于我。
他们听了,马上开始装傻。阿哲妈妈还问,囡囡,你在说什么啊?
我又说,你们这种行为是盗窃,要坐牢的。
刚说完,阿哲就跳起来,吼着:王讷,你脑子坏掉了吗?我妈那么远过来,每天这么辛苦伺候你,她偷你什么东西了?
我努力把眼泪憋回眼眶,说: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哪里来的钱买楼下的房子?
我解释你个头,阿哲继续吼着,你有多少钱给我们偷?啊?偷你能偷够一套房子?
嗤!
我本来有一千万,税后应该是八百万,现在被你们偷走了。我说。
一千万?我还有一千亿呢!王讷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简直是神经病了!我今天不能再惯着你了!阿哲说。
我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你们想想吧,我有证据,打官司我也不怕。说完,我就回了卧室,把门反锁了。
阿哲在门外大声骂我,说找事也不是这种找法,问我是不是逼死他妈妈才满意?还不停踹门。
他做戏真是足,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听完我的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把电话挂掉了。
半个小时后,我妈和我弟弟都来了。我在卧室里听着阿哲跟他们吵架。从来没发现阿哲这么能吵架,难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阿哲妈妈说着什么,她真的没有偷钱,她是把祖传的玉镯子卖掉了。她居然有能卖几十万的玉镯子,真是闻所未闻!
过了一会儿,阿哲突然用高了二十个分贝的声音叫道:王言,你这个王八蛋敢打我妈!我跟你拼了!
你们偷我姐钱还有理了?一家人不要面孔!我这个胞弟骂起人来简直一点气势都没有,我起身准备打开反锁的门,他需要帮手。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接着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我冲到客厅,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一阵眩晕:冰箱倒了,下面压着一个人,正是我的丈夫阿哲。大片的血迹从他已经变形的头部蔓延开来。
啊!!!突然阿哲的妈妈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惨叫,拃着手向后倒去,后脑嘣地一声磕在地上。
我望着我的胞弟王言,他还保持着推倒冰箱的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儿。我妈也拃着手定在了那里。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疯了一样冲进卧室。
打开梳妆柜。
拿出那粉底盒子。
打开第一层,空的。
然后,打开那个用来存备用化妆海绵的夹层。
再拿掉海绵。
那张彩票就躺在海绵下面。
我怀孕后再没有化过妆,这个夹层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孕妇的记性,真的很差。
真的,很差。